年华录（四）
“真的！真的不想再去了！”啪嗒一声，张日山把手上的惯子砸在院子石板地上，看着那惯子线散了咕噜噜滚了一地珠子。
一边的管家忙蹲着捡着，一边唠唠叨叨的“少爷啊，这是佛爷交代的，不去怎么可以啊，这大大小小的长沙有头面的都出来了，您不的不去啊……”
张日山撒气的踢了一脚土，抱紧了臂膀生气。管家捡完了，慢慢扶着腰站起来，见他呼哧呼哧的还在生气，拍了拍褂子上的土笑道：“我的小祖宗啊，别生气了哦。佛爷一会就来了，块去准备准备。”张日山不理，咬了咬嘴唇，轻声哼了一声。
管家叹了口气，拨弄着手里的珠子，凑在光里穿线，眯起眼睛对了老半天也对不上。张日山偷偷的看了看管家，上去把管家手里的彩线夺过来，又夺了几颗珠子，对着光，麻利的穿了进去。管家眯眯起眼睛，嘿嘿的笑了笑，戳了下张日山的头。
张日山不说话，鼓着嘴儿，迅速的把惯子又穿了起来。递给管家。
老管家攒着线头，捻着打结儿，唠叨道：“少爷，憋生气了哦。来来”管家把穿好的惯子小心的给张日山别上，理了理下面的络子。
“我说少爷啊，跟佛爷去见了就憋嘟嘴儿了。今儿个可是个重要的日子，佛爷要这事儿办成了，咱以后就不愁啦……”
张日山瘪了瘪嘴儿，眨巴了下眼睛，点了点头。管家捏了捏张日山的脸，把他的脸捏的又大了一圈。
佛爷的车到了 在外面嘟嘟的按着喇叭，管家应了一声儿，便带着小日山出来了。
“准备好了吗？那我们走吧。”佛爷载着小日山，跟管家告别，出发了。
俩人一路不说话，一路来到了一片别墅区。这里的别墅看起来是有地位的人才能进入，佛爷在门口和门禁交换了帖子，说了几句话进去了。这里面是更大的一个园子，小车顺着弯道大概行进了一会才进入了一栋主楼。小日山低着头凑着车窗，见这别墅是西洋的样式，红砖红瓦，很是气派，别墅的玻璃窗是彩色玻璃那种，墙壁上爬着玫瑰植物，粉色魅色。很是好看。
“到了。我们下车吧”
那门口两个穿着西式的服务生，把张日山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这两个高挑的女生皮肤很白，细眉长眼，脸色白皙，见是张大佛爷来了，轻启红唇迎来：“张启山先生，这里请。”说罢，带着手套的手一个弯曲做了个优雅的邀请姿势。张启山点了个头也进去了。他回头给小日山整了整领结，叫他今天进去了就自己去点心区吃东西。
小日山看着哥哥进去之后和一群大官儿互相碰着酒杯的哈哈哈的说着话，反正都是听不懂的。他蹭到了点心区，看到桌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糕点，还有些没见过的一些，咽了咽口水，端着盘子开吃。
嗯。还不错。比管家做的凉糕好吃。只是这上面的香料太呛人了。张日山砸吧着嘴儿，想着这些点心，和家里的有啥不一样。
蓝色的，是一种浆果。红色的是玫子果干。黄色的里面有夹心儿的好吃……
对面伸过来一只高脚杯子，在眼前晃了晃，他想着该不会陈皮那个混蛋也来了吧……刚想回头骂，却发现是霍家的几个小姐姐。平日里凶巴巴的小姐姐，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修长的蕾丝旗袍，细细的高跟，刘海卷卷的。
“小少爷，跟着张启山出来玩啊？”小姐姐香香的味道把张日山熏得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眼睛移回了糕点上面。
见张日山不回答，霍家小姐姐噗嗤笑着，往他面前一撑，歪着头看着他：“小少爷，我家当家的说了，要离你家远些好。但你长得这么好看，交个朋友呗~”张日山撇开头，伸长了手去对面叉了几块樱花团子。
不理。
霍家的见无趣了，就讪笑着戳了下他的脑袋，走了。张日山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埋头继续吃。“哼……”想着自己就是来跟着哥哥不知道做啥的，他低着头吃吃吃。
不知道这场面，齐家的那位当家的会不会来……
他正想着，背后突然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哎，各位大人好。……”随着一干人的嘈杂声音，混着音乐，他听见了齐铁嘴被几个官爷簇拥着进来。
只见他还是那身长马褂，罩了个浅色的袄子，手里攥着一把八宝如意扇，正拱着手和各位官爷说事。他高谈着一些，在背后的灯光衬托下闪闪发光的侧影。
张日山放下了手里的盘子，眼神被吸引过去。
今天的齐八爷看起来，特别仙气。眼镜换了副玳瑁金丝边的，趁着他流转的细长眼神儿，时而撇向这里。张日山看到他脸色有点不对劲儿。好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说话间，一直撇向他这里。
他放下了手里的盘子，搓搓手便往人堆里钻了过去。
那齐铁嘴身边的官爷，几个膀大腰圆的，搂着娇美的太太们围着齐算命的一阵寒暄，嘴里夸着半仙儿啊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些太太们也争着往齐算命的跟前儿挤。挤着挤着，就把他往后赶了。越往后，就越没地儿站。
眼前有个黑脸的高个子大块头，正堵在他前头。张日山的个子才到他胸口，被档的严严实实的。这大块头两手一叉，像堵墙一样。一动不动。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他往边上挪了挪，想钻过去，但那大块头又一挪，把他挡住。
张日山哼了一声，瞅着一边的廊柱下 有座黑金雕像。那座像很高，约莫有两层楼高。是主人不知从哪得来的，被放在主厅西北角。那像雕的是个大将。那大将捋着胡苏，操着一把大长刀。那大长刀的刀口是开了锋的，隐隐透着黑色寒光。他想了想，便蹭到了那座雕像那里。
张日山站稳了，转身到那像后面，踢了踢那把长刀柄子，见不动。又加大力道踢了踢，有点咯吱咯吱。仔细一看，这刀子是应该从雕像手心里抽出才可取下。他借着力道，把刀柄顺着往上提溜。那刀子慢慢的从雕像手心里滑了出来，一点点的，渐渐往那堆人中间伸了过去。却没人发现，这就是张家这位无聊的小少爷，在干坏事。
猛然间，一个侍女惊叫了一声。那大刀子顺着势往下倒去，砸向了齐八爷和那些宾客们。那些老爷太太都惊叫了起来。
只见那黑大个迅速的挡在了那些老爷们面前，单手接住了刀刃。咵啦啦的随着惯性。刀柄子在他手里顺着他的背转了圈又被他大掌一转转了回来。一个站稳。那黑大个操着那把刀子，来了个关爷耍大刀。嗖嗖嗖，站定。
人堆儿里有人严厉呵斥，这是谁干的？这么重要的宴会也会出这样的乱子？几个管事的赶紧过来陪笑脸。那几位惊了魂的太太窝在沙发里抚着胸口哦哟哟的。
张日山躲在雕像背后，不敢出来。他 低着头，不敢出大气儿。在想怎么办才好。
只听齐八爷不紧不慢的，在人群中发声儿：“非也。非也。诸位勿惊慌。今日之事，关二爷现身，勿惊慌。只须在三日内西北方向供奉老爷牌位，安抚上香即可……”
接着几位管家附和着，一段巴啦啦的客套说辞。场内响起了西洋音乐。主事儿的宣布舞会开始，请大家尽兴。场内客人又恢复平常。
张日山想着真没劲，正想偷偷溜出来，背后被一把拽了耳朵。
他压低了声音嘶嘶的挣脱开，猛的回头。却见齐八爷正撑着雕像那一边看着他笑。
“我说，小少爷，你差点闯了大祸……”
“……我……”张日山有点不知所措。一手揉着被捏疼的耳朵，一边想逃走。糟了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你这小兔崽子！仔细佛爷知道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 你看本仙还好算着了你会来这一出，才做了准备啊……”
“啊？”张日山惊讶，瞪着眼睛不解。
齐八爷对着那雕像努努嘴。却见那雕像上的大刀，已经完整安装了回去。那大刀上，粘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纸片。
张日山揭下那纸片，却见是个小纸人的形状。那纸人的头心，写着一个“力”字。那纸片，有一种香味。好似很熟悉。
他猛的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见会场都是行乐聊天的官爷太太。那个黑大个不见了踪影。他走出雕像背后四处张望，这一伸头，却和楼上撑着阳台张望的佛爷眼神儿交上了。佛爷看着他，挑了挑眉毛，对他做了个手势。张日山懂了，点了下头，又摇摇头。佛爷歪着头看着他一会，然后摆了摆手，便回头继续和身边的人儿说事儿去了。
“小兔崽子，这事儿我就替你瞒着佛爷。以后，可别犯了……”齐八爷从他匆匆身后离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张日山默默的看着，他又被那些大官儿太太们簇拥着走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没和仙人哥哥说的上话。
无聊的地方。
无聊的老爷们。
无聊的……
哎，这点心还是很好吃的……emmm
这事儿，以后就成了一个笑柄。
但只在两人私底下独处的时候。